韦源：我们吃辣子的人 | 诗三首
艺游寻脉专题，第 97 篇
热梦
确切无疑的滴水声爬上窗框
关闭花洒以示对自然的尊重
一刻停顿驱动背部弹奏着你
背对窗门大开外廊借来的景
整夜瘸子总好过整夜喉舌肿
胀春心敲打丹田里的东南亚
气味伤透了滩涂上整夜漫步
那依赖思想动作撑开的大雨
浇头湿遍主路上刚点燃的烟
整夜低沉的唇齿音轻轻击荡
门窗楣上部格栅密集的蒸汽
持续出汗以稀释僵硬的表情
唇印苍红无力攀扶起霓虹灯
骨劲相当热衷折磨你的年头
里那些在空中失神看向自己
背影苦苦维持着的祈福节奏
那拂过东街所有打折店铺里
廉价浓妆的伤心的雨一刻也
未曾停靠过数目攀爬的湿地
你在驻足昨天旧木板桌台上
一夏天低声密绵断续的交谈
的整夜空腹踯躅拖动晌午后
细微发动的苦朝向湿腻偏移
桌上剩下半瓶跑了汽的啤酒
整夜持续模糊镜片是在暗示
金桥转过的山坡上整夜都在
挤捏路面形状的魂魄发动机
整夜起钵顺手搓开胸口的红
整夜你压着脾脏以西持续并
缓慢推动的体内下降的呼吸
把闪电软化在丹田栓住脑干
的筋试图敲碎怀疑过七十七
万四千七百一十三次的记忆
整夜你将不久前斜靠门柱上
温柔的招呼反复温习反复地
将暗哑喉音同半温乌茶喝成
仅余也并不可靠的清晰可见
你在气根们的耳语里往前挤
你举手拒绝每一个旧日港口
棚户区街边绝然不似你习惯
僵硬的背影期待大雨在施法
过后能唱和风声织体穿透你
寻找着呼吸与呼吸间偶遇的
烟用以敹补空隙巨大的绛绿
韦源，20210803，成都
上河风
——给胡子
叉河，叉河，叉河，
我们吃辣子的人，我们
习惯将粗糙的水作成解药。
披甲，披甲，披甲，
绿莽穿行跨线桥下我们
打湿的衣裳我们
嘴里的口哨我们
连接天空和心脏的油门线。
火凤，火凤，火凤，
一锅滚油浇头淋下我们。
你若痛与我共，就来痛饮光阴。
我若并未如我所想去
栽培自己的心，那就
剪下那年的河水挂在腰间。
你手杆划破空气的音爆写出
三千层缟素森林，漫漫汤汤
满身的汗。是秋天了。是不是
深巷里你是鸭舌帽青年时每一个
燃烧呼吸的晚上都经历过糟践。
你撑起舟车游过三江汇合口
逃他们的票爬上四方贯通的
铁路线唱和沿路弟兄们高举过顶
的酒碗——
短暂的欢愉和漫长的煎熬和
密集的伤口都无非是口粮。
“我们的弦都松了。”
“……不该恁快就断，哥。”
让
我们弹奏自己的彩霞漫天跳跃在
人间用体温做一个道场：“都来！”
我们吃辣子的人
惯常是痛与你共地披沥大火；
我们吃辣子的人
惯常是光起脚蹬天，蹬穿；
我们最多是穿双草鞋。
上山，上山，上山，
管他天有好黑，总之魂安河洲；
哥，码头上灯还亮起在。
韦源，成都，20210824-0905
莫呼洛迦之歌
一 路引
肉身繁华的光斑流动，众多速朽者
高举他们的春天在沉默里吟唱着心。
他们穿过翻滚江水的寺院紧握住
持续下落的渴望，眼洞里映照
稀黄高温的光线在声音中颤动。
暴雨淋醒胖头，世界熄灭我们共同的真相
以赞颂速朽者们独观的生活铺排在
明亮的金色云端上那座收紧的山头。
他们扬撒起画片割伤天空，燃烧慢慢
沁染世界的边缘。
把新生的那些用来催动心。
把路过的那些用来稀释血。
把消失的那些用来写入愿望。
把凝望的那些用来画出神光。
云层饱含对雷电的渴望，推动
吟唱众多恢弘成就漫长的热。酒的秘密
即是如此以松动描绘安居的初夏。声部的秘密
并不在殿宇的中央，他们压低额头绕行于
枇杷树和角落的风塔之间实现持续运动的稳定。
雷电的秘密是一些即兴摆动在模糊的暴雨
来临前的世界之上像口渴的人吮吸
蘸水的面纱那样搅动全景的图像。这
就是秘密所在：难以预料的动作拉扯着
大多数面容。
用快速的重影来歌唱凝固。
用发脏的巨响来摆弄和声。
用不可预料的眼神来支撑星空。
用天降的双手来捏造大地。
二 手
少年手挽食盒一直跑向大汗淋漓的夕阳。
伤痕累累的夜场歌手煮起一碗面等他回家。
他们凭借夜晚将翅膀收起，浑身的盐在
一往无前中簌簌跪倒，跪碎夕阳漂浮在
路旁的河面上。春夏之交难熬的火车行程
打湿了少年手上的食盒。
它年轻的眼睛流动冰。
伤痕累累的歌漂洗夜晚。歌手并无企图
要抓住在场的灵魂听她诉说，疲惫浸透
二十年喉咙持续愈合中的反复感染间或
点燃他们临时的欢呼；愈发热烈就愈发
遥远。伤痕是她仅剩的能力去想象少年
可以保持健康的沉默；意图已经解散掉
她坐在灯光下的面貌。她吮吸夜的伤痕
把自己反复埋葬于灯光绘制的时间坟堆。
手里饭菜冰凉的少年渐渐退却的汗水。
他卷起此时桥洞下腥咸海水的记忆
慢慢吸食，尽量不去思维
每次经过桥上都被淹没的呼吸。那些呼吸
吞吐着他和母亲共享的伤痕是他们仅有的把握。
夏夜的风在桥洞下柔和包裹他身体的余温。
皮肤上的盐粒被歌手轻轻拂去，少年
望向大街，之后埋下头。
三 图尔巴：湖
凡生命总是唱诵，凡唱诵总是塑造。
诞生从灰烬的呼吸开始。强烈的预感
正如镜像走到面前，说话间随呼吸起伏
五感随顺你每一刻的意愿。雨天白噪音
作为背景托举血肉坚定地诞生在森林的
边缘；三束光从湖底浮出她们满身挂饰
叮当作响地振动镜面，倏然爆出火花。
“到来时为你祝福”——
声音晃动枕骨，湖水扑面而来。我们
并不渴望飞翔，你完全明白。在
你之中忍着激动的光是
十四岁夏季第一次破漏的夜晚里诞生
从开口的呼吸开始。
凡视界往往应和，凡应和时常催发。
裁切天空挤压出你的心脏跳起来你双
手捧沿路泼洒的米粒。你比想象中更加谨慎地
用翅膀绘制森林的面相，因之，雾气打湿星图。
“牌面不大”你轻轻把所谓灵魂放入盘子，垂
下眼帘抚摸着水的午后距离。你合上书抬起
汗水挥发的风切进冬天切进
滚烫瞬间穿过皮毛时低沉的怒吼。
故事开始凝聚身体的呼吸，足蹬二八加重型
娓娓道出空间的生长就像你终究柔软的着陆。
就像你站在林间草地的每个下午。
凡血肉推挤声音，凡声音逢迎圣化。
脚茧厚达十年的行走一路染红落叶林的
声音落点在脚掌每次下压动作靠上的位置。
风灌注在唇齿之间的歌唱从十八里外
共振视线中你潮湿的轮廓正在散发。故事
一边哭一边舞蹈着耳朵，雷声在山的背面
合着你的拍子流动雨的内里也被称为血。
“微小的亮色在湖面点燃”——
你浇灭七个昨天，望向东方发白的峰峦。
四 歌
暴雨飞翔在大楼们腋窝之间微弱的光。
暴雨藏身的夜晚呼吸着火花爆炸的电声。
暴雨响起安眠曲在大火未熄尽的山区公路。
暴雨穿透每一世肉身彻尽心气的喊叫扯起大量沉默。
暴雨弹奏身体的核心差点稳不住头发。
暴雨最终会融化所有带火的盐。
五 那伽名颂
成千上万的我们拥挤出八位国王。
“早安，各位腹行者。”
八位国王的鼻翼轻微颤动，金色叶子
呛啷作响。头冠摇动着天
排列成透明的紫色，侧旁各自起伏唱诵。
树下抓取泥土缓和苦行的烟雾，层层小雨
将将触摸到手心真皮层以下发痒处。
早安天空的王们。
早安以清净水灌洗最终与最初转动世界者。
早安站在每一宇宙曼荼罗座旁掌火者。
早安共观自在天中化身纯净力者。
早安九首搅动海水晶石的吞噬者。
早安七面天女之父怒视灭世者。
早安据守阎浮提四大河去烦忧者。
早安莲花身搅动乳海逆流者。
早安安住青色莲花池中示现秘密者。
晚安我们。
六 图尔巴：换取
白色是唯有的余温。昨天灰烬里
还剩两个红薯在坑底糖化。此时的
光渐渐变硬，把风敲打得异常锋利。
此行去向更高的山地。去向被命名为
额多尼克德拉德斯玛。我随手抓起
城市把它们拍扁。
追随太阳是我一生的谎言，如同你们
一切貌似倾尽心力的爱。在此区间
你们摩擦天空的边缘制造着自己的时代。
我的决心并非逃离你们。
我指给你们指向太阳的指给，暗中
许下关于下午的誓言并背起一切。
白色余温已被呼吸消化因而星云
丰盛翻花在头顶三十三丈处敲响
你们的骨头。复合低音的核缓慢
爆炸。额多尼克德拉德斯玛。
追随太阳是个复杂的谎言。我只不过
捏造着你们所有的心力，期待着你们
打开颜色橱窗，额多尼克德拉德斯玛
我的决心涂抹在你们鼻梁上涂抹在我
同时的背上与你们一起挖开十字路。
在此区间我们制造后代。伟大的谎言
不是他们唯一的身躯，运动一开始就
不会停下来，额多尼克德拉德斯玛。
你们的骨头偶尔疼痛而我的每一片肉
都是止痛剂。不用客气我的你们，谁
都知道我活着为了什么。我们不共有
吃剩下的梦是我们散落八荒的宣传单
使用心意油墨染脏更多被清洗过的魂。
此行即所有人在所有朝向上的所有行。
所有太阳在路上通过唱歌被重新发明。
七 白水河的傍晚
总是春夏之交睡眠中，积累起飞魂灵。
刺茏苞尚还青翠。溪水
淌入颅骨饱含羞愧却一往无前地
歌唱前行。
恢弘终是漫长的热。
倾尽入眠在内部游动压力推挤出
神色不定的蛇编织殿宇。
总是漫长的火车行程一遍一遍地
用血洗心如何残破如何多次描绘
下坡。
丘陵以下安身，肩负那些以年计的
冰雹、大雨和烈阳去寻找恰当投射的恰当。
丘陵以一次非凡的下坡成就命名。
手拂过桌布上每一处日常剧痛
停靠在白色栏杆注视着彼岸的山；
遥想雨季中独自在房间慢慢咀嚼黑夜的满足感。
窗外一排毛线在稳定输出到画纸上持续发霉，
挤皱了你我始终不愿干净的心。
水面上，一记长鸣穿透金色的云。
韦源，20210623-20210925，成都
创作人 theCreator：韦源
韦源，生于1979年2月21日。先后毕业于阿坝高等师范专科学校艺术系油画专业、云南大学艺术学院视觉传达设计专业本科。目前主要从事绘画、诗歌、设计、美术教学四种工作。现生活工作于成都。
（肖像摄影：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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